ATTENTION:因一場意外而開始與小了自己十四歲的Omega花澤輝氣同居的島崎亮,逐漸注意到隨時間而滋長的青少年的魅力,然而作為同屬一個犯罪組織「爪」的超能力者,他們還有許多除了戀愛以外的課題。

SUMMARY然而,就在他打算將禮盒從餐桌桌面拾起的瞬間,一枚灰黑色的小砲彈卻毫無預警地跳上餐桌,就著賈斯汀帶來的禮盒毫不客氣地坐下,毛茸茸的尾巴捲住緞面紙盒的邊緣,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想把這個禮物直接據為己有。花澤輝氣抱起胳膊,堪稱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頭直趴在錶盒上不肯起身的孟買貓,刻意裝腔作勢地說了句:「小亮,別這麼無禮。快起來。」這時黑貓猛地仰起圓溜溜的大臉,發出象徵不接受這項指令的一聲喵嗷,同時尾巴不耐地拍打著桌面,半點也不低調地抗議起花澤輝氣的喜新厭舊。

 

*本章節字數較多注意

 

 

 

  幾乎所有受過推理刑偵劇薰陶的現代人都知道:若想了解一件刑事案件的原委,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回到案發現場。

  發生在島崎亮身上的槍擊案顯然相當符合「刑事案件」這一不祥名詞的定義,只可惜如果狙擊手隸屬於警方,那麼無論如何花澤輝氣和島崎亮都不可能得到具有專業知識以及手法支持的論點和情報。同時,這也表示他們將面臨受到破壞的案發現場。對兩個傾向依靠自己的超能力來解決生活問題的外行人來說,確實是一大難題。

  儘管這些年來花澤輝氣已經完全學會如何不依靠超能力過活,並且堪稱求知若渴地充實自己在各個領域方面的造詣,但鑑識科學卻依舊無可奈何地處在他的知識盲區之中。若是要他擔任法醫那或許還有那麼點看頭。他一面和島崎亮漫步在沿著廊道而立的數個拱門之間,一面緊盯著腳底下被打理得光可鑑人的地面,似乎祈禱自己能有些奇蹟般的收穫。

  「我好意外。」而對於花澤輝氣坦承自己並不擅長鑑識科學一事,島崎亮的反應幾乎可說是將信將疑。他將兩手抄進花澤輝氣從亞馬遜網購來的一件全黑皮質長風衣的口袋中,大口呼吸著舊金山四月份的涼爽宜人空氣,接著因缺血而打了個冷顫,「我還以為你總是十項全能──或者說至少,你確實通曉很多種武器的用法,比方說長鞭?」

  這時花澤輝氣哼了一聲,表示:「你是被麥格農狙擊槍打傷的。平常我可接觸不到這個。」

  根據島崎的描述,以及目前看來的戰爭紀念歌劇院外圍走廊的狀況,花澤輝氣不難想像那顆口徑寬達點三零八英吋的子彈是如何橫越整條凡內斯大道,穿透外圍走廊的其中一個拱門,最終沒入島崎亮的胸口,直搗他第六與第七根肋骨之下的肺葉。他將眼光拋出走廊上的一座座石砌拱門,仔細地瀏覽著每一扇可能在當晚潛藏著一個狙擊手的旅館窗口──實在是多得不勝枚舉,甚至已經達到了令人感到挫敗的程度,使得花澤輝氣不得不考慮起闖入黑手黨教母碉堡並盤問亞歷山德拉‧波頓的主意的可行性。

  緊接著,島崎亮忽然在走廊的中段停下腳步,並將臉朝向拱門外的一大片草原,像是透過感知「凝視」著某種事物。

  「是這裡。」他口氣平淡地說,同時他抬起指節,指尖比劃向架高石砌建築底下的灌木叢,「為了防止搶匪利用樹叢作為緩衝而躍下走廊逃跑,我當時站在這個位置。你有看到適合的狙擊點嗎,花澤?」

  花澤輝氣點了點頭,回答:「至少三個。就在對面那幢小旅館的七樓。」在說著這句話的同時,花澤輝氣揚起手,握起五指向他目測是適合狙擊手埋伏的三面窗口發射出三盞猶如煙花一般的金色流火,肉眼所無法看見的子彈霎那間跨越過整條凡內斯大道,服貼上位於戰爭紀念歌劇院對街的兩幢旅館的窗門,在窗明几淨得幾乎映射出了歌劇院直幅旗幟的玻璃板上,形成一片片巧奪天工的窗花,為僅能明確捕捉到超能力移動軌跡的盲人超能力者指明了方向。

  「挺漂亮的把戲。」島崎亮瞇著眼說,隨後他往上抬起了他的胳臂,如同一個從古典電影當中走出的紳士那般,微微收起下顎對花澤輝氣說:「請問我可否有幸邀請您一同進行空間跳躍?」花澤輝氣懶得吐槽他突然發作的戲癮,只是沉默地挽住他的肘彎,任由島崎亮將自己連同他一起傳送到了對街的歌劇院旅館的七樓住房中。

  他們選定的地點是一間無人入住的空房,裡頭被旅館服務生打掃得一塵不染,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可供花澤輝氣推敲的蹤跡留下。來自隔壁房的床板嘎吱聲以及隱隱約約的低喘呻吟,穿透過隔音顯然並不怎麼優越的飯店白牆,流淌進花澤輝氣和島崎亮兩人正四下查看著的雙人房內,使得島崎亮不由自主地打破了這段略顯尷尬的沉默,仰起臉來問了花澤輝氣一句:「花澤,現在幾點了?」花澤輝氣隨手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撇了一眼位於螢幕上方的數字,然後說:「十點三十五分。」聽完了花澤輝氣的報時,島崎亮接著評價道:「聽起來似乎是個完美的早餐時間,不是嗎?」花澤輝氣翻了翻白眼,沒搭理他隱晦的葷腔,只說:「你有時間編笑話,還不如想想怎麼讓飯店櫃台交出他們這幾天的房客名單。」

  顯然島崎亮對於迂迴地進行任務以及枯燥乏味的謀劃工作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告訴花澤輝氣:「要是你只是想要這點程度的情報,大可以把旅館名稱扔給羽鳥,讓羽鳥駭進這旅館的中央管理系統裡。也許還能順便得到旅館內的監視器畫面。」這話使得花澤輝氣略感驚訝地將眼光撇向了他,說:「你居然信任羽鳥先生?我的意思是──這項工作是他介紹給你的。以避嫌原則來說,他其實不應該加入我們的搜索工作。」島崎亮聳了聳肩,並向花澤輝氣表示:「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實是:在爪解散之後,我們確實成為了交情不錯的朋友。」至此,花澤輝氣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羽鳥希總是在見縫插針地為島崎亮說話,同時也不曉得該對此作何反應。他以一種表達自己並無異議的無所謂態度對島崎說:「既然如此,你想尋求羽鳥先生的幫助的話就打給他吧。多一個人幫忙也方便解決眼下的問題。」隨後,島崎亮走到床沿邊上坐下,臉色微微發白,凸顯出他缺血的症狀。他將右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緩慢地打了三個節拍說:「三,二,一……來了。」就在他一句話說完的瞬間,被他收攏在西裝褲口袋裡的手機恰如其分地響了起來,花澤輝氣滿臉狐疑地將眼光自正對著歌劇院的窗邊拋過來,接著走向島崎亮,接過他遞過來的手機。

  直到這時花澤輝氣才猛然注意到,島崎亮的手機已經換成了時下流行的款式,不再是那些厚重,但相對對盲人更友善一些的厚重古董。花澤輝氣看著顯示在螢幕上的旅館房客名單,從手機最上排的狀態顯示欄上,看見了象徵遠端操作的符號。「羽鳥先生在監聽我們?」花澤輝氣面無表情地問,幾乎是在轉瞬間就想通了這麼一個流暢的流程發生是怎麼一回事。「別生氣,原本他只是打算遠端支援我的工作……而現在我們的確算在工作中。」島崎亮早有預料地解釋了句,對此花澤輝氣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哼,然後重新埋首投入查看名單的工作當中。

  他抬腳來到外頭的走廊上,查看自己和島崎身處的這間套房,以及隔壁顯然已經停下了裡頭原本正在進行的活動,而使得花澤輝氣無法獲知究竟是套房隔音更差還是走廊隔音更差強人意的另一間雙人房的房門號碼。顯而易見的是,他和島崎待的套房昨晚還是空房,而另一間雙人房則依舊屬於這對從晨起時便展現出他們對彼此的熱情的情侶。會是他們兩人嗎?花澤輝氣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頷,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下一秒,一陣淒厲的尖叫聲猛地自才剛停歇了騷動的雙人房內傳來,迫使花澤輝氣不得不頂著一張帶有「你絕對是在開我玩笑」意味的鐵青臉色,一腳踹開房門,並且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島崎亮用一種像是在拎小孩一般的輕鬆姿態,易如反掌地舉起一名少說有近六尺高的男性Beta,骨節分明的五指緊緊嵌入堪稱脆弱的頸部皮膚之中。

  「及時趕上了派對,花澤。」早在花澤輝氣抬腳朝房門走來的瞬間,島崎亮顯然就已經感應到了他的存在,因而好整以暇地撇過臉來和他打了聲招呼。他在說完這段無意義的寒暄之後,便將注意力轉回到被他抓握在指掌中的全身赤裸的男性Beta身上,帶著幾乎可以讓人直接從他臉上挖下一勺的過多笑意說:「那麼,讓我們回歸正題吧,好嗎?雖然在這個美好的早晨打攪很不識趣,但我有些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希望您們能為我解答。第一個問題是:您們都是受過訓練的狙擊手對吧?」

  花澤輝氣沒時間細想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島崎亮到底還對這房內的兩人說了什麼又或者是做了什麼,只能迅速地將眼神遞向仍癱坐在床上無法動彈的另一名Beta女郎,接著猛地抬起手指,透過念力將對方抓握在手心裡的封皮小冊拉來到自己眼前,隨手翻了幾頁粗略看上去毫無章法的瑣事筆記,直到一張以炭筆繪製簡易版舊金山歌劇院觀測圖映入他的眼簾。「妳是一個偵查員。」花澤輝氣挑了挑眉說,隨後,他把臉轉向依舊緊握住另一名顯然應該是狙擊手的男性Beta的島崎亮,熟稔地命令一句:「島崎,把他放下。」島崎亮輕巧地揚了下眉,表情像是在問他「你確定?」,花澤輝氣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緊接著加重了語氣告訴島崎道:「這可不是在中西部的沙漠裡,他們都只是普通人。」說完,島崎亮這才訕訕地鬆了手,任由Beta狙擊手摔在他的腳邊,蜷縮著身體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咳嗽低吟,同時對他說上一句:「今天是你的幸運日。」

  花澤輝氣隨後將自己罩在身上的長款連帽外套披到才剛結束一場魚水之歡而渾身赤裸的Beta偵查員肩上,並且有禮地向兩人致上歉意。「兩位都是受雇於波頓家族的狙擊手嗎?」花澤輝氣問。代表兩人回答的則是作為偵查員的女方:「是的……」她在說話的同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將眼光往島崎所在的方向撇,一再地使得花澤輝氣很難不從她的眼神中品味出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你們就是狙殺他的狙擊手組合,對吧?」接著,花澤輝氣直截了當地說道,並豎起拇指劃向正佇立在他身後的島崎亮,這時他敏銳地發現到偵查員的眼底因而掠過了一抹驚色。

  下一秒,她坦然地點頭承擔下來:「但我不明白,我們明明射中了……即使不致命,也不該……」

  「如果這會使妳感到安慰,那麼你們的確差點要了他的命。」

  「我想知道的是,是誰委託您們將我列為狙擊目標的。波頓,還是警方,或者兩者都是?」島崎亮忽而開口加入了屬於花澤輝氣和偵查員之間的你來我往問答,使得偵查員的視線再度從花澤身上,轉移到了島崎亮蒼白的面孔上。一種無以名狀的壓迫感如同一條徑直向上的背拉鍊,陰冷地自她深深塌陷的腰窩攀爬上她的背脊。然而唯有島崎亮自己還有花澤輝氣可以察覺到那股瀰漫在雙人套房內的濃重皮革味。以往花澤輝氣總覺得島崎亮的信息素聞起來像火焰,或是某種具有一定熱度的事物,如同不斷燃燒的鼠尾草,但卻不顯得急促。回想起來,這大概是頭一次他覺得他像是一個冰冷而毫無溫度的陌生人,濕冷、尖銳,讓人聯想起受潮的香菸,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幾近孱弱的黯淡。

  出於某種本能反應,花澤輝氣不動聲色地朝島崎亮走近一步,邁阿密海灘上成排陽傘一樣的手背貼著他的──現在他已經能恰好用手指末端的骨節所形成的四座小山與島崎亮相互嵌合,形成一道形狀歪曲的海浪。他可以感覺到島崎亮在這段短暫的肌膚相貼的須臾間,以極快的速度鎮靜下來,重新回到他那副討人厭的無懈可擊的惺惺作態之下。這時偵查員忽然說了句:「是詹姆斯‧波頓。」這句話讓島崎亮和花澤輝氣不約而同地露出訝然的神色。

  「詹姆斯‧波頓?」緊接著,花澤輝氣重複了一次偵查員不久前吐露出的名字。他對詹姆斯的印象不深,只記得是負責接送島崎亮從機場到波頓花園的亞歷山德拉的養子。而顯然島崎亮也和他一樣,對於詹姆斯並沒有留下什麼特別深刻的印象。

  「為什麼詹姆斯‧波頓要狙殺自己養母聘來的賞金獵人?」

  隨後,花澤輝氣頗為不解地問道。可即使是受雇於詹姆斯‧波頓的兩名狙擊手卻也無法回答他這個難以捉摸的謎題。這時原先被島崎高舉於空中近數十秒,此刻則趴跪在地毯上緩口氣的狙擊手爬起身,走到正對著床鋪的衣櫃前拉出一件睡袍套到身上,同時說:「我們不知道。我們本來以為這才是波頓要給我們的真正任務,而其他人都只是幌子。」接著,偵查員適時地為自己的搭檔補充上一句:「我們知道……呃,這位先生是個惡名昭彰的通緝犯。曾經屬於一個攻擊了日本調味文化塔的恐怖份子組織。」

  於是花澤輝氣心照不宣地往島崎亮臉上瞄了一眼──這下可精彩了,又一個祕密任務。「黑手黨可不打擊罪犯。」花澤輝氣隨後提醒了句。「但他們總會為了安定下來而和法警妥協。亞歷山德拉‧波頓墜入了愛河,而她為了她的情人,解散了她的幫派,這就表示她必須在不借助幫派與曾經互利互惠的勢力的情況下,保護她的親人──然而她以往樹敵可不少。要是她希望能夠透過證人保護得到警方的庇護,同時向她的情人證明她的確已經洗心革面,這就非常合乎情理。」然而偵查員卻在此時搬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說詞推斷,使得原本撲朔迷離的狀況如同陡然射進一道光線的迷霧般,轉眼間變得稀薄;而這的的確確也符合亞歷山德拉最初的動機……可花澤輝氣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他總覺得對於偵查員所提出的論調,他有些不以為然。

  「總而言之,還是直接找波頓女士詢問狀況才能真正得知事件的全貌。羽鳥先前說過波頓女士完全失聯了,現在他也掌握不到她的行蹤。」這時,島崎亮忽然以日文對花澤輝氣說了句聽上去還算可靠的結論,意味著他已經徹底恢復了正常──幾分鐘前曇花一現的焦躁衝動就像是附著在葉片上的清晨雨露,在花澤輝氣尚未察覺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花澤輝氣卻也在同時清楚地意識到那並不是錯覺;更確切地說,島崎亮實在很少有能讓人察覺出他真正情緒的時候。那張高掛在他臉上的笑容面具似乎永遠堅若磐石,在花澤輝氣的心裡早已被打上了「不可撼動」的評價標籤。他試圖把一切歸咎於這只是因為命垂一線的感覺讓島崎亮想起了他不怎麼光彩的青少年時代,並且試圖阻止在他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深掘慾望。他不能再過度涉入他的事了,花澤輝氣這麼提點自己,他需要謹守分際。

  離開歌劇院旅館時,花澤輝氣難免覺得有些悵然若失。他犧牲了他一天重要的外科醫學實習課程,他的生日派對,以及他耗時六年才重新得來的安定生活,甚至對他的父母撒謊,但他卻一無所獲,連島崎亮來到舊金山的背後緣由都不得而知。然而,他其實明白之所以他會感到處處受阻,是因為他一方面想解開謎團,一方面卻又想獨善其身。他任由島崎亮運用兩次空間跳躍將他帶回位於洛杉磯銀湖區的獨棟公寓,並在家門前碰上了一位預料之外的訪客──賈斯汀‧湯普森。這時花澤輝氣才猛然回想起他還沒向賈斯汀解釋島崎亮的身分和他昨晚的種種怪異行徑,這項後知後覺的認知使得他的太陽穴又一次刺痛了起來。

  「嗨。其實我沒想到,你們出現的方式……有點普通。」顯然賈斯汀並沒有瞥見島崎亮緊握著花澤輝氣的五指,憑空自銀湖區秀麗街景中浮現出身影的奇妙瞬間,因而顯得有幾分失望地開了個玩笑。

  「不然你以為我們會一起來個超級英雄式落地嗎,湯普森?」花澤輝氣頗為無可奈何地說了句,對於這一切古怪的發展,賈斯汀的接受得實在太過於自然了,以致於花澤輝氣都無法不認為他是個怪胎。面對花澤輝氣的調侃,賈斯汀則是忍不住尷尬地笑了一聲,並且抬起手指來撓了撓臉頰,回答:「那倒是沒有。」接著,花澤輝氣猛地注意到了賈斯汀帶來的貓箱,一張漆黑如夜的倒三角形貓臉,因籠子柵欄直條的擠壓而被硬是切分成了三個等分的區塊,深埋在其中的一雙琥珀色眼睛晶亮如玉,像是自雲層後乍現的月色,所映亮的整汪湖泊,具有某種足以長久地引導他人視線的魅力。他的貓──小亮隨後發出一聲綿長的叫喚,同時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站在花澤輝氣身後不到幾英尺距離的島崎,高高揚起的尾巴洩漏出了她對許久不見的另一名飼育員的想念,幾乎讓花澤輝氣產生了一種被自己的親女兒背叛的錯覺。

  「總之,我先替你們介紹一下……賈斯汀,這位是島崎。我……呃,在日本的遠房表哥。島崎,他是賈斯汀‧湯普森。我在醫學院的同學,也就是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發現你的人。我想你應該理解我告訴你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要是你敢動他任何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的腦袋從你的脖子上擰下來。」

  花澤輝氣的這段簡單介紹前半段使用的是英文,後半段則是使用日文,很明顯就是不想讓賈斯汀聽出他想表達的意思,但賈斯汀卻誤以為這是島崎亮並不擅長英文的關係,因而在禮貌性地伸出手打算和島崎握手的瞬間,用生澀但卻還算標準的日語說道:「請多指教,島崎先生。」島崎亮一面配合地和賈斯汀握過了手,一面操著一口流暢動聽的英式口音對賈斯汀說:「說英語就可以了,湯普森先生。很高興認識您。」這是賈斯汀頭一次聽見島崎亮以正常而非沙啞哽咽的聲線說話,感覺格外新奇。起初,他幻想這是個有些冷肅的成年Alpha,正如日劇中經常出現的幫派首領,說起話來不怒自威。然而實際上,島崎亮的談吐舉止皆溫柔得出奇,帶有某種輕盈但卻宏亮的質感,幾乎與昨晚賈斯汀匆匆瞥見而產生的鐵血印象產生強烈的反比,散發著東方男人特有的細膩陰柔。

  他不難想像偶而能從花澤輝氣嘴裡聽見的那些討人喜歡的輕聲細語究竟是承襲於誰的影響,這項發現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個沿著河流徑直走向上游的探險家,沉溺在人們對於追本溯源的行為本身的熱切當中。這時花澤輝氣忽然開口問他:「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賈斯汀,留下來吃午餐嗎?」緊接在這句話之後,賈斯汀忽地回過神來,紅著臉趕忙答應下花澤輝氣客套的邀約。

  然後他們走進屋內,穿過明亮舒適的玄關來到客廳。花澤輝氣從冰箱中取出他預先做好的甘納許醬、杏仁海綿蛋糕,以及咖啡糖漿,在一片烘焙紙上手腳俐落地製作起歌劇院蛋糕來。他似乎對於昨天晚上沒能吃到自己的生日蛋糕感到很是介意,或者他只是介意打斷他慶祝活動的人是島崎。一般裝況下,賈斯汀通常會想和島崎亮搭幾句話,聊什麼都好(他的意思是,畢竟這是個進一步了解花澤輝氣的大好機會)──但現在他知道了花澤輝氣的真實身分實際上是個深藏不露的超能力者,他總覺得一切都開始變得遙遠而陌生。

  於是在歷經了將近五分鐘難熬的沉默後,賈斯汀決定走到廚房,協助花澤輝氣製作三人份的午餐。「其實你真的不用特別過來幫忙。我一個人沒問題的。」花澤輝氣頭也不抬地說,然後賈斯汀便看見盛裝著鏡面巧克力的鐵碗緩緩漂浮起來,彷彿擁有自我生命一般地,主動飛到花澤輝氣組合好的蛋糕上,均勻且滑順地淋上咖啡色的濃稠醬料。在他的身後,炒鍋和鍋鏟正自顧自地翻攪著以長米製成的薑黃飯。一把把五顏六色的香料猶如某種來自於加州迪士尼樂園的魔法,混合著今早才從生鮮超市買來的新鮮蔬果和蝦仁,合演出一場視覺與味覺的雙重饗宴。

  「哇噢。」賈斯汀忍不住感嘆一句,「以前每次吃你做的菜的時候,我總是會有想當場和你求婚的衝動。」花澤輝氣挑了挑眉,隨後他意有所指地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自然而然地變得促狹:「那現在呢?」他將手按在餐桌的邊沿,隔著幾英尺寬的桌面,傾身向前,用他湛藍的瞳孔對著他。他瞇起眼的弧度讓人感覺像是他眼裡盈滿了藏不住的偏愛,而且那種重視,上一秒還是對著全世界,下一秒卻忽然變得彷彿能專門只為一個人而萌生。「我……我現在腦海是一片空白。」賈斯汀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並且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在花澤輝氣的面前,他總是很容易陷入手足無措的境地。他感覺自己一輩子也習慣不了花澤輝氣那三不五時便會發作的心血來潮,儘管他已經用盡全力配合。

  廚房內,料理的工作還在繼續。顯然花澤輝氣並不用真的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廚具上也能指揮它們完美地達成自己的使命。為了緩解這陡然降臨到他倆之間的空白與尷尬,賈斯汀選在此時向花澤輝氣展示他為他挑選的生日禮物──一只黑紅相間、造型炫酷的賽車錶。「因為你似乎有戴錶的習慣,而且你的錶壞了有一陣子了……嗯,總之,我希望你會喜歡。生日快樂。」賈斯汀小心翼翼地將眼壓到眼瞼上,藉此觀察花澤輝氣在打開禮盒時臉上的表情。

  「這還真是個……貼心的禮物。」花澤輝氣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然後舉起頭,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往正坐在後方客廳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等待午餐時間降臨的島崎。只見島崎亮略微挑起了眉,嘴角邊的笑容因而收斂了一點,但依然若隱若現地浮動在那張蒼白的面孔上。花澤輝氣想那大概是表示賈斯汀的行徑還不足以刺激到他那誰也說不準的詭異神經的意思,於是他準備大方地收下這份禮物。然而,就在他打算將禮盒從餐桌桌面拾起的瞬間,一枚灰黑色的小砲彈卻毫無預警地跳上餐桌,就著賈斯汀帶來的禮盒毫不客氣地坐下,毛茸茸的尾巴捲住緞面紙盒的邊緣,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想把這個禮物直接據為己有。花澤輝氣抱起胳膊,堪稱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頭直趴在錶盒上不肯起身的孟買貓,刻意裝腔作勢地說了句:「小亮,別這麼無禮。快起來。」這時黑貓猛地仰起圓溜溜的大臉,發出象徵不接受這項指令的一聲喵嗷,同時尾巴不耐地拍打著桌面,半點也不低調地抗議起花澤輝氣的喜新厭舊。

  寵物突如其來的行為致使花澤輝氣沒忍住抽搐了兩下嘴角,並且抬起頭來望向還遠在客廳內的島崎,以日文對他說了句:「哈,你倒是沒白養她。」對此島崎亮只是聳了聳肩,回答:「或許她只是喜歡湯普森先生帶來的那只錶。」花澤輝氣不想搭理他那句毫無營養的插科打諢,便直接抱起戴著紅皮項圈的黑貓,放到自己腳邊的地板上,再以極快的速度收起來自賈斯汀的生日禮物。整個過程動作行雲流水,順暢得簡直像是他早已練習過無數次。

  賈斯汀不知道該對花澤輝氣和島崎亮之間那些明目張膽但又似乎是背著他說的話發表些什麼意見。從島崎亮回答花澤輝氣的那句簡短的對白中,他很確信他聽見了自己的姓氏,但礙於他們是以另一種他一竅不通的語言進行這段對話的,這讓賈斯汀隱隱感覺到了一股不容外人插嘴的意味。無奈之下,他只能繼續對花澤輝氣說:「等你有時間,你也可以看看其他人替你挑的玩意,二十一歲是個很重要的年紀,我想所有人都試圖別出心裁。」

  緊接著,他忽然感覺到有一道陰影,從他的頭頂上無聲無息地籠罩上來,覆蓋住他擱置在眼前餐桌上的雙臂,如同一襲灰黑色的輕紗。賈斯汀滿臉困惑地回過頭,恰好看見島崎亮正佇立在他的身後,那張比他所見過的亞洲人都要深邃一些、但又不至於像是歐洲人般尖刻的面龐微微向下,放任有如針腳一般細密且纖長的眼睫對著他。那一根根漆黑的毛髮,彷彿具有某種引導性地,致使他不由自主地凝視起那雙被睫羽薄影所加深鑿刻出來的眼窩。其中最讓賈斯汀覺得弔詭的便是「島崎亮顯然看不見任何東西」的這項事實;但賈斯汀卻能從他下頷所遙指的方向和他談起話來的口吻,辨別出他在此時此刻,是將注意力拋擲過了他的髮旋,穿過廚房與客廳相隔的那張木桌,直落到花澤輝氣的肩膀上,用某種超越了眼光的視線撫摸著花澤輝氣的臉頰。他再一次以日語開口:「你二十一歲了?」花澤輝氣皺了皺眉,只說了句:「嗯。」然後島崎亮便陷入了一場無人可參與的沉思,那種義無反顧的淪陷式的思緒,像是他正在反覆質詢;質詢自己錯過的時間,或者質詢自己曾經的選擇。

  最後,他輕輕地和花澤輝氣說了句:「生日快樂。」這次他總算是使用英文了。但花澤輝氣卻並沒有如他最近幾年經營出的形象那般,回應島崎亮一句「謝謝」,或是其他什麼客套話。相反地,此時此刻佔據在他那張精緻漂亮的混血面孔上的臉色陰沉得有如暴風雨前夕的大海,陌生得讓賈斯汀感到害怕;在島崎亮的面前,花澤輝氣似乎總是有著許多種不同的面相,敏感、尖銳、鋒芒畢露,一如一把丟失了鞘的劍,從每個角度反射出冰冷的流光。

  「我想你該離開了,賈斯汀。」

  忽然間,花澤輝氣頓下在他身後行進著的所有動作,揚起手來向賈斯汀‧湯普森下達了逐客令。這要求來得過於莫名其妙,以致於令賈斯汀完全摸不著頭緒,甚至誤以為是他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嘗試辯解這個壓根不曾存在過的指控。但花澤輝氣卻遠比他想的更加善解人意,幾乎是單憑他那緊繃的口吻便猜出了他可能想說的話,並且做出最完美應付他的回應:「拜託,請你先走吧。」花澤輝氣說,與此同時他用一種沉靜地、不卑不亢地求助眼光緊盯著他,讓他一下子便察覺到──這是花澤輝氣和島崎亮之間的隱私,是他們兩人不容許任何外人插足的地雷區。

  「……那好吧。」

  賈斯汀‧湯普森別無他法,只能接受花澤輝氣這對他而言顯然有失公允的判決。直到今天以前,他雖然或多或少從花澤輝氣的身上感覺到了一點不同於常人的隔閡感,但絕對都不如今日、這一個短暫的午間濃烈。他簡直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過往賈斯汀所認知到的那些特質,禮貌、溫馴、開明,以及活潑大方,在島崎亮出現在花澤輝氣眼前的瞬間,便一個個如同翩然飛起的白鶴,不由分說地離他遠去。這種彷彿鏡花水月霎那間粉碎殆盡的感受令賈斯汀忍不住思考:或許這才是花澤輝氣的真面目。在那完美得使人起疑的皮表之下,必定得潛藏一些不可告人的殘酷真相;而無論如何,賈斯汀認為他尚未做足面對花澤輝氣的準備。

  「讓我先把話說清楚。只要這件事一結束,我就要你立刻從我的眼前消失。」

  直到感應到賈斯汀已然走到距離他的住家至少超過二十碼的位置,花澤輝氣才開口冷冷地對島崎亮說了一句。對於這點,島崎亮並不感到意外。然而,在花澤輝氣冷淡的態度之中,卻藏有一些島崎亮怎麼也想不透的情緒。那些情緒促使原先飄舞在他周身的金色焰蝶逐漸匯聚奔流,形成一盞在黑夜中兀自燃燒的篝火,肆無忌憚地朝著四方張牙舞爪,刺痛著島崎亮的眼膜。於是島崎亮終於確信──他確實是一直在發火,儘管原因不明。緊接著,島崎亮開口問道:「花澤,你為什麼這麼生氣?」他既沒同意花澤輝氣的要求(或者他該說是「指令」),也沒打算說明自己的想法,只是詢問他發怒的理由,彷彿這就是他唯一在乎的。但花澤輝氣顯然並不想和他討論這些,如今他所期望的是和他的接觸越少越好。

  他隨後對島崎亮說:「吃完飯我們就去舊金山。」一句話的語氣中帶有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決以及雷厲風行,使得島崎亮當即意識到多說無益,只得點頭同意花澤輝氣的決定。

 

 

 

後記

 

總之慶祝三期製作決定以及希望喜歡這篇文章的讀者都有愉快的萬聖夜!

《紳士本格》的發貨因稿期問題將延至明年2/28,造成困擾很抱歉!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本書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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