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TENTION:因一場意外而開始與小了自己十四歲的Omega花澤輝氣同居的島崎亮,逐漸注意到隨時間而滋長的青少年的魅力,然而作為同屬一個犯罪組織「爪」的超能力者,他們還有許多除了戀愛以外的課題。
SUMMARY:「人是會變的,島崎。改變不見得是壞事。」羽鳥希語重心長地說,「也許我拿你的話說你會比較容易理解,既然當初你可以在組織和花澤所帶給你的樂趣當中毫不遲疑地將天秤傾向花澤輝氣,現在為什麼不行?我猜你向他妥協不會是想錯過他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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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室內充滿著電子螢幕所散發出的冷藍色無機質光暈。
一道修長且寬闊的黑影倏地閃現進反射出監視錄影器畫面的螢幕中,自最上方接近天花板的那排電子顯示器,逐步向下,一直到消失在趴伏在桌前、埋首工作的人影之後,被另一人焊接電路板時所發出的火星吞噬。與身形相符合的是,那黑影的腳步並不輕盈,落在這安靜得連掉下一根針的聲響都能輕易捕捉的空間中,甚至顯得格外響亮。下一秒,沉浸在焊接工作當中的人──羽鳥希猛地回過頭去,正好瞧見一隻足夠罩住他整副面孔的大手,自滲入人心的黑暗之中探出它修長的指節,隨後將覆在他臉上的防護面罩往上一掏,從無邊的漆黑當中迸出一句堪稱熟稔的招呼:「晚安,羽鳥。」
「……島崎,你差點沒把我嚇死。」羽鳥希呆愣了足足有半刻鐘的時間,才勉強從那段簡短的寒暄中辨認出聲線的主人。他抬手探向位於其中一個懸掛OLED螢幕下方的電燈開關,任憑刺眼而強烈的光線肆無忌憚地進入他的視野,讓他得以完整地瞧見島崎亮高大的背影。而這時島崎亮正走向他那只用來收納收藏品的木櫃,伸手取下其中一個顯然是新加入羽鳥希藏品行列的鋼彈模型,放在掌心內隨意地把玩著。「是你讓我過來的。」島崎亮漫不經心地說,「而且我有發出聲音。」
羽鳥希呵呵兩聲,金屬鏡架之下的表情中透露出些許不想和他計較的意味(畢竟任何人都知道「腳步聲」不能算在造訪他人禮儀時的友善提醒的範疇)。他接著推了推鏡框,視線越過空曠的地面,打量起靠在櫃子旁玩轉著他的模型的島崎──一身黑的打扮讓人很難看出他現下的身體狀況,羽鳥希充其量只能注意到他露出羊毛西裝外套的雙手還帶有羽鳥希絕對不想了解背景的血跡。「新工作順利嗎?」然後羽鳥希反射性地問道。「還可以。」島崎亮回答。「你知道,你其實不應該再從事一些很可能讓你坐牢的非法行業──特別是你還處於被通緝的狀態中。」面對島崎亮言簡意賅到近乎洩漏出他不願談及此事的態度,羽鳥希只是難以自制地朝他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一件弔詭的發展是,他們在「爪」正式崩解、鈴木統一郎也鋃鐺入獄之後,才真正地成為了朋友,會互相關切對方的近況(當然絕大多數時間是羽鳥負責關心),且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協助。這時島崎亮忽而笑了一聲,仰起臉來告訴羽鳥希:「你說話的口氣開始變得跟花澤好像。」他的話使得羽鳥希感到有幾分恍若隔世。
「老實說,我這次找你確實也跟花澤有點關係。」緊接著,羽鳥希小心翼翼地說,同時兩眼緊迫地盯住島崎亮,彷彿試圖從他身上挖掘出一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反應,卻只是徒勞。「我以為你是讓我替你工作。」聽了羽鳥希明顯打算用以引起他注意的說詞,島崎亮忍不住挑了挑眉,語氣毫不掩飾地變得興致缺缺起來。「噢,我是。更確切地說,我只是一個仲介。我在還是爪的成員的時候,曾經欠過一個黑手黨老大人情。她的名字叫亞歷山德拉‧波頓,是個女性Omega。她要我替她介紹幾個辦事利索的保鑣,所以我想到了你。」羽鳥希放下手裡的工具,走到房內的另一個放置著小型冰箱的隅落,拉開門來拿了兩罐啤酒,並隨意地將其中之一往後一拋。島崎亮在羽鳥希拋出啤酒的瞬間便已經重新將羽鳥的模型收藏品放回櫥櫃,且位移到了啤酒罐預計將落下的方位,抬手自然地接住盛裝於冰涼鐵皮之下的酒精飲料。「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將就點。」羽鳥希隨後又說。而島崎亮的反應卻只是聳了聳肩,並在同一時間扭開啤酒易開罐的拉環,表示他並不介意。
「所以,為什麼黑手黨會和花澤扯上關係?」島崎亮問,並有預感此時羽鳥希那張顯現不太出他真實年齡的臉上肯定出現了耐人尋味的表情。「哦,你現在有興趣了?」羽鳥希揶揄地反問一句。這時島崎總算決定,要讓他好好享受這場小勝利所帶給他的成就感,而不去捅穿那層紙。於是他任由羽鳥希接著遊說他道:「其實倒也沒什麼。亞歷山德拉想和她的真命天女享受一場平靜溫馨的《茶花女》(18),順便執行求婚計劃,就在舊金山的戰爭紀念歌劇院──而你的心上人,花澤輝氣現在正在舊金山念書,這你已經知道了。總之,我想表達的是,這是一個機會,島崎。而且這是一份正當的工作。自從四年前在坎城差點落網後,你已經很久沒去看花澤了,他現在……嗯,很帥。老實說,是那種如果我有兒女我也會想介紹他認識認識的優秀年輕人。」對此,島崎亮不得不承認──羽鳥希這段略帶攀關係之嫌的說法,幾乎可說是情感真摯且有條有理,只可惜他唯一的聽眾從來不吃這套。他先是一如既往地開了個通常不怎麼會有人在乎的玩笑,說:「會選在求婚日帶自己的情人看《茶花女》,這位教母的品味倒也不怎麼一般。」然後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的神情像是在仔細回憶羽鳥希剛才都說了些什麼,也像是在掩飾自己,「另外,我不認為我有必要向花澤展示或證明一些什麼。之所以我們會走到今天這樣的結果,我想是因為我們都同意彼此無法被改變。況且我就算到了舊金山我也『看』不到花澤。」
面對島崎亮無懈可擊的回應,羽鳥希當然也不甘示弱,搶在島崎亮表述完自己的想法的瞬間便率先駁斥了他一句:「要是你真的是這樣想的──說你們都同意彼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於是決定不再聯絡──那你在爪剛解散的那兩年內搜索花澤的所在地,又不定期寄明信片給他的行為,也實在讓人費解。」島崎亮不想向羽鳥希辯解他自己所做出的每個決定,於是在此選擇保持沉默。顯然羽鳥希也洞悉了他的思維,知道他不會對任何人直白地透露出此時此刻縈繞在他腦海當中的念頭,只得嘆了口氣說:「關於你之前說的那個俏皮話,求婚時看《茶花女》的那個。我想是因為亞歷山德拉打算送給她愛人的戒指──瑪格莉特之誓。據說是用來自澳洲的潑彩蛋白石製成的茶花型主體,18K金的戒托,曾被維多利亞女王收藏過……哦,還有這東西其實是贓物。」
島崎亮挑了挑眉,滿臉狐疑地對羽鳥希表示:「如果我記錯的話,煩請你提醒我──這似乎是個正當工作?」接著,羽鳥希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這當然是,噢,拜託。」他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埋怨,像是在責怪島崎亮明明不怎麼有接下這份差事的意願,但卻依然開口詢問他工作細節,「瑪格莉特之誓失竊好多年了,在將近一世紀以前就已經流入黑市,並輾轉流落到波頓家,到了如今已經稱得上是波頓家的傳家寶了。這就是為什麼亞歷山德拉需要委託她信得過但又與她的黑手黨事業無關的人來尋找保鑣──她想金盆洗手,為了她的情人遣散了所有過往的手下,這意味著,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人畏懼的波頓家族的當家,而她的仇家可多得像邁阿密海灘上的觀光客。」
「人是會變的,島崎。改變不見得是壞事。」羽鳥希語重心長地說,「也許我拿你的話說你會比較容易理解,既然當初你可以在組織和花澤所帶給你的樂趣當中毫不遲疑地將天秤傾向花澤輝氣,現在為什麼不行?我猜你向他妥協不會是想錯過他的一輩子。」
他的話促使島崎亮無可避免地沉默下來,同時五指不自覺地根根收緊,將他握在手裡的啤酒空罐捏扁成適合資源回收的形狀。好半晌過後,他抬起頭來問羽鳥希:「有件事我感到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在乎我和花澤之間的事?」羽鳥希聳了聳肩,表示:「這個嘛,以前的話肯定是生活太無聊,想看你笑話。現在──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我只是覺得你們都值得一個有始有終的結局。還有,不客氣。」
「……我再考慮看看吧。」
最後,島崎亮只能一面將手裡的扁空罐投入羽鳥希的垃圾桶中,一面給出一個拖延時間的答案。羽鳥希擺了擺手,示意他無所謂,但要島崎亮不論同意還是否定,都盡快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覆。島崎亮點了點頭,隨後走向入口的鐵製拉門,在使用傳送能力消失在羽鳥希視線範圍內以前,他忽而對羽鳥希說:「羽鳥,謝謝。」這句道謝來得毫無預警且莫名其妙,讓羽鳥希愣是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然而,羽鳥希卻也沒機會再向島崎詢問原因。島崎亮消失得就像他來時那般無聲無息,迅速安靜得彷彿他是羽鳥希錯覺與妄想交織之下所誕生的鬼魂──至少今晚的確很有這種感覺。他幾乎敢斷定,最終島崎亮還是會接下這個他為他找來的台階,哪怕只是為了遠遠地在三藩市內感受到花澤輝氣的存在。
回到位於日本的其中一個臨時住所享受起一個人的寂靜之後,島崎亮開始思考關於羽鳥希稍早前對他說過的話。
他已經有許多年都沒聽過花澤輝氣的聲音,可想而知他現在應該已經熬過了變聲期,開口說話時的聲調島崎亮未必能認出來。不過,他倒是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透過感知力辨認出屬於花澤輝氣的精光,在無數個他自己也記不得身在何方的夜晚,夢見那簇旺盛且逐漸變得沉穩而不露鋒芒的燦金色火焰能夠為他帶來心靈上的平靜。撇除回憶,他身上幾乎沒有任何花澤輝氣遺留下的東西,頂多是偶爾觸碰到凹凸不平的粗糙傷疤時,他會想起一些往事。
大約在兩、三年前,他透過羽鳥希買下了他和花澤輝氣曾經一同住過的公寓房,而他敢肯定這種行為刺激了羽鳥希的淚腺,促使他自告奮勇、甚至可以說是積極得過分地幫忙他處理好了一切事項。然而,島崎亮購買這間屋子的理由實際上並不如羽鳥希所想,只是認為這有助於擾亂依然在追蹤他的警方的視聽罷了。
他在買下公寓之後從沒回到過這間房屋,今天算是頭一遭。老實說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他選在此時此刻重新回到這幢屋子裡。或許是因為今天他和羽鳥有了太多關於花澤輝氣的對話,他覺得自己可能會久違地夢到他。正如羽鳥希所說的,在「爪」解散後的數個月,他開始追尋花澤輝氣的蹤跡──這時的花澤已經離開了調味市,離開了日本。他把尋找花澤輝氣這件事本身當作一場遊戲,儘管很快地,他就在坎城找到了花澤。並在隨後寄了一張繪有尼斯風景的明信片到花澤輝氣位於坎城的家,明信片上署名是匿名,但他非常確定花澤輝氣能猜到這張明信片實際上是來自於他。
起初,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有趣──無論是在他離開過後,處處宣示自己的存在,還是待在遠處觀察花澤輝氣和他人相處時的姿態。他像是個等待絕佳狩獵時機的獵手,等著獵物逐漸成長茁壯,直到最適合收割的時刻降臨。然而約略在他持續了這種祕密探訪行徑近兩年過後,原先並不信任花澤輝氣對於他們兩人關係解釋的警方,忽然決定賭一把這項說詞的可能性,在花澤輝氣周邊佈署了警力,並且成功等到了島崎亮上鉤落網。這件事可以說是阻止島崎亮繼續探望花澤輝氣的主因,但在他內心深處,他知道是因為他發現到花澤輝氣已經決心走出曾經遭犯罪組織俘虜的過往,並且回歸平穩的生活──他做出了他的決定,或者至少,是島崎亮認為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於是島崎亮再次回到了過往遊走於世界各地、四海為家的日子,他嘗試用各種各樣目不暇給的事物填塞他自己的生活,美酒、航海、殺人,當然還有性;只可惜所有蜂擁而至的燈紅酒綠,都只是讓他更加地懷念起花澤輝氣不怎麼美好的睡姿和均勻的呼吸聲。他會說那感覺就像是……見識過大海的浩瀚與磅礡的美麗之後,就再也不能對溪流河川提起任何興趣一樣,島崎亮也不曉得自己是否為此感到困擾。緊接著,窗外開始下起了急促的春雨,偌大的雨點敲在久未擦拭而顯得蒙上一層灰霧的玻璃上,幾乎可說是適時地打斷了島崎亮的沉思。他在回過神後猛然察覺到某種細微的、屬於動物的呻吟聲,並因此選擇了將自己傳送到了聲音的來源處,就在公寓的一座鐵梯底下,就在斜倚的蒼白街燈光之中,他碰上了被遺棄在紙箱內的小狗。
出於某種他無法解釋的原因,他忍不住伸手觸碰那隻被驟降的大雨淋濕的小狗的頭頂,濕潤且夾雜著粗糙糾結髮絲的毛髮,讓他又一次憶起花澤輝氣頭髮摸起來的觸感,也使得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接著承認道:好吧。他確實是想念花澤,這件事也的確需要被解決,而他們都值得一個有始有終的結局。
(18)《茶花女》(法語:La dame aux camélias):是法國作家小仲馬最著名的小說之一,於1848年出版。小說講述了一個青年人與巴黎上流社會一位交際花曲折淒婉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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